他一辈子留给儿孙的仅有三万多元积蓄，薪水大多帮助了有困难的人。他留下遗嘱说，早年立志做一个无产者，从没想过购置私产留给后代。他让后人把分配给他的两套住房交给了国家。这便是吴波——新中国一代财政部部长的传奇风范。

　　吴波年轻时决意做共产党人，在放弃国民党优越官位投奔延安参加革命被关押审查近三年之久，不仅没有动摇共产党人信仰，反而确立了一生做“无产者”的坚定信念，文革历经磨难也不改初衷，并在艰难与复杂环境下丝毫不放松共产党人的操守，以99岁人生实现了做一个纯粹共产党人的夙愿，使得他精神成为一座让人敬仰的高山。

　　没走近吴波，以为他是不通情理和不合时宜的“怪人”，走近吴波却感到他是一个具有高尚精神境界的人，一个散发着精神光芒的人。谁看到他的光芒，谁就会被他的光芒紧紧吸引;谁走近他的光芒，谁就会被他的光芒穿透内心;谁仰望他的光芒，谁就会被他的光芒牢牢牵引。吴波风范，是老一辈革命家的缩影。

　　吴波精神不仅是面领导干部对照差距的镜子，也是面普通人对照人生境界高低的镜子，这面镜子会照亮人的灵魂世界。我在写长篇记叙散文《一位财政部长的两份遗嘱》和《来去无尘——一位财政部长的生前事》中，被吴波的信仰坚守与高贵品质感动得多次流下泪水。这感动的泪水，带走了沾染在我内心的杂念与污浊，让我心灵渐趋纯净和宽阔。

　　一

　　感受吴波精神，让我有很多的感动。

　　感动吴老年轻时代追求真理的执着。在混浊的环境里做事却保持着正义的清醒和善良的情怀。正义的清醒和善良的情怀，这使得他在旧军阀部队里，几次辞职而去，宁可丢掉饭碗，也不以邪恶为友，不以人民为敌。参与湖南赈灾以智慧和善良拯救了数万灾民，在与贪官污吏斗争中面对风险的胆略让人钦佩;端着国民党政府的饭碗，却冒险做着营救红军西路军的事，冒险为延安和共产党做事，直至放弃官禄去延安投奔到革命洪流中，他才感到精神获得了新生。

　　感动吴老以身投奔延安革命，却被关押审查近三年之久，面对蒙受巨大委屈却从不改变参加革命的志向，从不埋怨组织和他人，直至到老到死也从不提那些委屈，反而在结束关押审查后，给自己确定了“永远做无产者”的人生目标，直至到死也未改变初衷的追求。

　　感动建国初期新税制掀起巨大政治风波，吴老面临“反党分子”帽子随时落到头上的时刻不推卸责任，敢冒丢官、坐牢和杀头风险，为坚持真理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的无私无畏。

　　感动于文革造反派批斗吴波逼他交待李先念等“罪行”，面对揪斗、抄家、大字报攻击等严酷折磨，同税制风波中一样，仍然说“我是财政部常务副部长，财政部的错，是我吴波的错;李先念在财政部的错，具体事都是我办的，是我吴波的错!”不管造反派如何打压，都不把责任推向上级，也不把责任推向下级，把罗列财政部、李先念的罪状全揽到了自己头上，且在任何时候不把自己承担的责任推给别人，不把自己应当承担的过错隐瞒或推给别人而坚持正义的人格和真诚、善良。

　　感动吴波不迷恋官位把财政部长让给年轻助手为全党老干部主动让贤立了标杆。仅仅当了一年财政部长，没有人逼他让贤，而是处于不贪恋官位的高贵境界，是为全党倡导干部年轻化的高风亮节的演示，是对“官至上”落后观念的挑战。感动中还有联想，假如不让贤又怎样?不让贤的吴波会把财政部长当得很好，会在财政部长官位上坐很多年，会凭他早已是“模范部长”的优秀才能、高尚品德荣升职位，而吴波选择了让贤，这在一般人是多么难以做到的!

　　感动吴波长年住在裂缝掉灰的平房而体谅国家困难不愿花钱维修房子的简朴精神。那裂缝掉灰的平房简陋得有点寒酸，与共和国财政部长身份多么不相配，多少次财政部领导劝他维修，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派来工程队、运来砖头水泥维修，他怕花费国家的钱而拒绝维修。住着破旧的房子，坐着破旧的沙发，吃着平民的饭菜，过着朴素的日子，想自己太少，想别人太多;不想享受的事情，只想着怎么能给国家节省。

　　感动吴波鼓励儿子们不在优越的京城生活而到艰苦地方安家落户，且不准儿子们用自己的权利、影响找朋友、熟人为自己谋好处的坚守高洁的教子方式。

　　感动吴波坚守简朴生活而把文革被打倒的平反补助费和保姆补助费不给缺钱的儿孙们却全部交了党费，还拿出自己工资接济司机和困难的人。

　　感动吴波从延安年轻时立志做“无产者”而终生不改誓言，两次立遗嘱把自己的两套房交给国家，做财政部长仅有三万块存款而除去丧葬费和给孩子们的搬家费外却不给儿孙留一分钱遗产，实现了做“无产者”的崇高境界。

　　……

　　二

　　吴波毫无疑问是位具有英雄般极致品格的人，实则是超凡脱俗的人。吴波为什么会成为超凡脱俗的人?在没有走进吴波的精神世界前，在没有了解他人生的历程时，会误认为他是有宗教信仰的人，有宗教信仰的人也会闪耀这样境界的精神光芒;他是一个“古怪”的人，古怪得离大多数人有那么大距离;他是个具有士大夫情怀的人。士大夫情怀的人，严于律己、忠君爱国、以天下为己任。吴波何止这些。士大夫追求个人利益，而吴波是一个彻底的无产者。他的放弃和追求，彻底与超越，是精神与灵魂的高度超越。

　　吴波何以成为一个超凡脱俗的人?他感受了旧社会生活的贫穷与苦难，那是刻骨铭心的饥寒交迫与艰辛羞辱;他感受了理想与现实的残酷，那是血淋淋的屠刀与偷梁换柱的卑鄙;他感受了民不聊生与国破家亡，那国破家亡和妻离子散的后面是军阀混战与大盗汉奸;他感受到了一种黑暗与光明;他感受到了正义之师与人心所向的党魂、军魂，那是共产党与延安的精神之魂……所有这些，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满足与幸福，让他精神世界找到了一种超然和高贵，让他决意放弃自我，淡泊名利。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吴波为什么会超凡脱俗的缘故。

　　三

　　吴波是具有精神高度的人。吴波的精神高度有多高?我看到的是一座高入云端的峻岭。这座精神的峻岭，不是虚无飘渺的，不是人为支撑和雕刻的，不是涂脂抹粉妆饰的，而是有多个侧面的坚砖硬石堆积起来的。这座山，无法衡量高度，也无法衡量宽度。因为在这个高度和宽度面前，我们难以放弃自我和无限放大的自我，难以放弃名利而终日忙碌却不是为别人而为自己，我们挖空心思为自己谋利而难以放弃房子、官位、金钱，我们放不下利益和儿孙更难做到一生最终“无产”，等等。这就是高度。因为有了这样的高度，也就有了落差。那落差是大多数人的平庸、自私、狭隘、贪婪、狡猾、投机、纵欲。因为有了这些现实概括，所以有了落差，有了大的落差，让人才能感到这个精神高度，很高很高。

　　所以吴波的精神高度，无法丈量。

　　四

　　吴波的精神体现了什么?体现了一个人内心的纯净。这种纯净，纯净到了像清泉，没有一点杂质，没有一点颜色，没有一点味道;体现了一个人内心的宽阔，宽阔得像蓝天和大海，看不到障碍，看不到边际;体现了一个人的超然，超然得淡泊，什么也可以放下，什么也可以不要，什么也可以看开;体现了一个人的至爱，对国家爱得很深，对事业爱得很深，对别人也充满了爱;体现了一个人的高贵，高贵得不向庸俗低头，不向权贵低头，不向金钱低头;体现了一个人的彻底，彻底得不为荣华富贵，不为权利财富，不为亲人儿孙。——这些精神，不就是毛主席所说的“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吗?

　　五

　　这样一个令人高山仰止的人，学得了吗?有人说，他太高大，学不了。我们也许学不了吴波的正义、助人、简朴、严谨、廉洁、自律，我们似乎也学不了他被关押几年不但无怨反而坚定做一个纯粹人的信念与大悟，学不了他放弃财政部长高官的那种超然，学不了他一生一世无私无畏，学不了他鼓励孩子扎根艰苦地区生活的铁石心肠，学不了他一生实现无产的执着追求。所有这些，是高山，是高大无比的高山，学他很难。是的，时代发展到追求自我、权利至上、崇拜金钱、欲壑难填的今天，我们的确很难学得了吴老，甚至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学不了。这是许多人面对吴波精神，望而生畏、望而却步、高山仰止的感叹。

　　六

　　我们真的学不了吴波吗?我们只能敬仰他精神的光芒，只有把他的精神高度束之高阁吗?我在采访吴老和写作吴老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不止一次地流下了被他感动得难以克制的泪水。这当然是我心田的柔软之地，也是我的善良之地，也是我的正义之地，也是我尚未消失的高尚之地。我感到，当被他感动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浸入这些心灵田地后，我的心田坚硬的地方被吴波精神软化了，软化的地方在发酵，发酵在漫延，发酵出了一种支撑心灵强大的东西——那就是一种叫淡然，或者是淡泊的东西在心田升腾。这种东西让我陷入了深而久的思考：今天的时代，吴波精神真的过时了吗?今天的我们能学到吴波的淡然吗?我仍感到有学不了的地方。

　　我崇敬他一生追求“无产”的境界，但我学不了把官位和权利让给别人，学不了他把房子不留给子女而交给国家，学不了把自己工资拿出来帮助别人。这是我的诚实，也是我的现实。我的现实告诉我，人是环境的产物，我们生活环境里如若有太多吴波这样的人，我的家人子女都不反对我做超凡脱俗的人，别人也不会把超凡脱俗当作傻子看，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做一个“无产”的人，我的灵魂也会像吴波那样，达到纯净，走向高贵。可我感到要学到吴波的任何一面，都很难。

　　尽管学做吴波有这样那样的难，我感到可以把一时学不了吴波的地方，当作追求高贵的目标，一点一点靠近。如果有了这样一个目标，我们就向吴波的精神光芒迈近了一步。如果有了这样一个目标，我们就可以学得了吴波，可以学他的淡泊，可以放弃贪欲占有，可以放弃世俗虚名。在我看来，可以做到不把存款变遗产，除了生活保障外，不去利欲熏心地贪占敛财;不去用权和不义之财霸占那么大那么多的房子;不去用无耻的方法和卑鄙的手段谋取高官厚禄。因为这几样，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且累人累心的东西，看淡也罢。因而，有了这样一个目标，有了这样一个认识，有了这样一个清醒，那么我们就离吴波的精神光芒会越来越近;有了这样一个个放弃，我们的灵魂也会散发出像吴波那样的精神光芒。在这样一种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不仅高山可攀，而且完全可以攀到高峰。这样不懈地攀登，你会发现吴波的精神高山，不会让你高得仰止，不会让你望而生畏、望而却步，而且也很容易达到这个高度。当然达到这个精神高度的前提，是淡然;淡然的前提，是放弃;放弃的前提，是认识它的美好;认识它美好的前提，是清醒。有了清醒，就会朝着这束光芒前进。这样的前进，就是走向心灵的高贵和灵魂的高尚。没有这样一种一步一个台阶的思想飞越，是学不了吴波的，更是感受不到吴波精神光芒的美好。由此看来，想要做一个灵魂纯净、心灵高贵的人，学做吴波是不难的，也是容易的。

　　这样的认识和行走，你会豁然发现，人，原来可以活得如此淡然。

　　七

　　做吴波这样的人，做这样灵魂高尚、精神高贵的人，莫不是吃亏了?莫不是让子女吃亏了?看起来是这样。吴波放弃了许多，甚至放弃了财富、财政部长官位、放弃了遗产，一生活得像佛门的教徒清心寡欲，连孩子们也没有沾上他的光，更没有得到金钱和遗产的实惠，是不是亏对自己，亏对子孙了?看起来是这样。其实又不是这样，这吃亏的后面，亏对的后面，是矗立起来的一座精神的高山。这座高山，是黄金和宝石也堆不起来的。

　　吴波追求精神的高山和光芒，给他自己带来了什么?给他自己带来的是纯净和高贵的内心，且使人生的风风雨雨，也成为一种享受。宽厚豁达而寿，他活到99岁。他的无欲不贪，淡然处之，让灾祸远离，让邪恶不藏，他一身轻松，无怨无恨，白天乐、夜晚安。他享受人生这样的高龄，是官员中少有的，是富豪中少有的。他的放弃，他的无欲，使他享受到了人生的快乐，也活出了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吴波没有失去，没有吃亏，而是得到了很多，得到了极高的一种生命享受。他的子孙们吃亏了吗?他鼓励儿子到艰苦的地方生活锻炼，不让他们在财政部长父亲官位的光环下生活，更不许用他的光环为他们捞取好处，让他们去掉官气、娇气、霸气，做普通人、朴素人、靠双手创造的人、与百姓亲近的人，这样固然使子孙们吃了很多苦，直至儿孙们都落户到了边远地方，都是普通百姓，没有显赫的官位，没有富足的金钱，是子孙们吃亏了吗?从我访问他的儿子、孙子以及他的亲人，没有人埋怨吴老，没有人不以他为自豪的。他在子孙们的心中，是座神圣的高山，是提起他来就让后辈兴奋而感动的精神丰碑。吴波的后代，以吴波为丰碑，做普通人，做老实人，做自力更生的人，做高尚纯粹的人，与世无争，与人无怨，活得从容踏实，也活得安静幸福。这样的子孙，平平安安，安分守己，堂堂正正，从容踏实，难道不是父辈所企望的，难道不是吴家家族的福分，难道是用金钱和权利可以换来的吗?

　　看到了这一点，就看到了吴老对自己、对儿孙的严厉、苛刻，甚至无情的深刻内涵。他的“无情”，实则是在给子孙传承了巨大的财富。这种财富，尽管没有金钱、房子、权利、荣华那样实用，那样温暖，那样华丽，那样有声有色，而它却像一朵久开的花儿，绽放荫泽后代的芳香，而这种芳香，让他们走向精神的高贵。这就是吴波没有给予子孙物质财富，而却给予了子孙巨大精神财富的实质。看不到这一点，就会认为吴老太愚。

　　当然，你可以认为，人活一世，当应尽情享受;清苦，让人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可以少活几十年，也要让自己活出个人上人的精彩，尽可能享受到人上人的富有。这让人无话可说。而享受和精彩，靠什么取得?如若是不劳而获，投机取巧，那样的享受和精彩，深信享受不到吴波那样的安然，也达不到吴波那样的精彩。

　　当然，你可以坚信权利和金钱的万能，以不择手段捞取的官位、金钱，就是为了让子孙和亲人享受到荣华富贵，为子孙们传承低级趣味、追名逐利、尔虞我诈、男盗女娼、醉生梦死，那也是一种传承，这种传承也是种花，而结出的果是什么?可想而知。都想追求大富大贵，而谁能富过帝王，谁能权倾天下?而那些自相残杀、骨肉离散、人似禽兽的事，却大多发生在帝王将相和富贵豪门之家。可见，精神可以传承久远，而富贵、权利和金钱却难以传承，这是早已被生活和世事验证的事实。

　　八

　　吴波精神的光芒，在今天看来，是那么地多彩和耀眼，多彩和耀眼得让人感到非常稀有。它仍有鲜活的思想，感人至深的内涵，催人奋进的力量。可惜的是，由于吴老一贯的低调，从不给孩子们讲他的工作生活，从不给同事和部下讲他的辉煌与精彩，这使他的精神之光被自我封存了起来，许多往事已随时光消失。只是在他晚年和他去世后，才有一点挖掘，有一点报道，且没能够从深度上挖掘他的精神之光，这是较大的遗憾。吴波不是伟人，而他的精神之光，却曾经对社会产生过很大影响，今天仍然在我们身边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吴波是勤奋敬业的模范，是廉洁奉公的模范，是共产党员的模范，当家理财者的模范。无论从哪方面挖掘，无论从哪方面思考，都能给我们心灵的感动，不尽的思索，精神的力量。吴波的精神，是对社会的贡献，也是共产党人的宝贵财富。

　　九

　　走近吴波，会让人想到寡欲，感恩，慈爱，严谨，执著，正义，无私，朴素，坦荡，宽阔，高尚，等等。而这些人格、品德，又是构成一个人高大、高贵不能缺失的元素。走近吴波，我品味他身上的这一个又一个精神元素，感到内心受到了洗礼，让我跟这些元素走近了一步。这是我的收获，也相信是所有走近吴波精神之人的收获。我们应当为财政人中有这样的人而骄傲，也应当走近他的精神，吸收他的光芒，让我们的精神也高贵起来，让我们的精神也闪烁出迷人的光彩。

　　如此一来，你会发现，人生不需要被许多东西奴役，像吴波那样，可以活得如此淡然。

　　(作者简介：宁新路，散文家，财政部《财政文学》主编。《一位财政部长的两份遗嘱》在《光明日报》文荟周刊发表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得到中宣部并中央领导高度重视和重要批示。

　　曾为武警总医院中校，宣传处长，后入财政部，在中国财经报社总编室等部门任职。著有散文作品8部。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大赛一等奖等文学奖项。2014年获财政部“五一劳动奖章”。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